空(一)

  一条土黄色的路蜿蜒从葳蕤的玉米地中间穿过。墨绿色的玉米叶纹丝不动,一穗穗玉米包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似得露出了点脑袋。头上灰黑的头发预示着这些玉米粒都快成熟,或者是已经成熟。路边的水沟里蛙声一片,一头黄牛躺在半是泥土半是水的坑洼里,浑身是泥。它半睁着眼,半眯着眼看着急冲冲行走的空空。空空穿着灰色T恤,黑色短裤,水红色塑料凉鞋。佝偻着背,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塑料口袋,袋子中装着几个圆圆的东西,她双手向上紧紧抓住塑料袋子的口。从远处看,像个驼背的小老头。不一会儿,塑料袋子里装着的东西被证明是西瓜。也许是因为头顶顶着瓦蓝的天,天空中挂着一颗火红的太阳,不一会儿,空空已经是汗流浃背,口干舌燥了。她半蹲着轻轻地把口袋放在路边,反身顺手松开袋子,她的头伸进去,双手捧出了比拳头大一点的西瓜。她双手抱着西瓜,猛地向地上一砸,西瓜应声破成两半。空空先从放在她左边的半个西瓜的边沿用手掏了鸡蛋大小的瓜瓤,把左右手擦了擦,红色的西瓜汁从她的之间滴到路边的草地上,小草晃动着脑袋,欣喜地吸收了来自空空的施舍。
  待擦完双手,空空用右手的四个手指挖出比手掌小些的瓜瓤,她很是着急地往自己的嘴里送。
  一块瓜瓤在她的嘴里几下子就下了肚,她又挖了第二块,第三块。只见她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。就在她即将解决这个比拳头大点的西瓜时,她的牙齿被一块坚硬的东西搁到了。她吐出了嘴里的东西,一颗白色的牙齿躺在满是西瓜汁的手心里。空空不禁打了一个冷颤。她左手捏起白色的牙齿,伸出右手去摸门牙,果然左边的门牙不见了,她还能感觉到丝丝的风从牙缝中吹过。她想这下完了,本身长得就不漂亮的她掉了一颗门牙后就更没人要了。她想哭,但是她转了一个身后,除了比她高比她密的玉米地外,就是盘旋在头顶的蜻蜓了,连不远出的黄牛也把头埋进了可怜的水坑里,水牛的旁边,几只虾米在淤泥中蹦达几下便没了动静。
  她想着算了吧,就算以前有完整的牙齿,也没人爱,没人疼的。她很不安心地去抚摸了一下右边的门牙,也就在她摸到的那一瞬间,右边的牙齿居然也晃动了起来,哧溜一下,哗啦啦全掉在了她右手的手心里。不知怎么地,她满口的牙都一起聚集到了她的右手心里。
  这下子,她真的吓哭了。 起初有些委屈的哽咽,渐渐地变成了大声哭泣。哭着哭着 觉得有些不对劲。只有感觉,却没有声音。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喉咙。她越是着急越是不能发出声。她想大喊,可是周围却无一人。她抬头看天,原本瓦蓝的天空中漂着芍药牡丹、野马家狗等奇形怪状的白云。白云一会儿一个样子,太阳的光辉正洒向大地,给大地上一切生物涂上了梦幻的色彩。刚刚还蛙鸣一片,此刻却寂静无声。连那头眯着眼看自己的黄牛却不知去向。原先被绿色的玉米地包围着的她,现在似乎处在了无边无际的玉米地中间,而不知出路。正当她焦急地不知该怎么办时,一声老鼠叫把她唤醒。她翻了身,才发现原来这又是个梦。梦的内容大体相似,都是满嘴的牙齿掉的精光。所不同的是场景不同。有时是在一望无际碧绿的大草原上。有时是在满是焦黄的草地上。有时是在不见绿色的沙漠中。无论在哪儿,都是“老和尚念经——老一套”,都是先从门牙开始脱落,接着是满嘴的牙齿全都掉光光。
空空满脸的泪水,麦壳做的枕头发沙沙的声音。她伸手摸了一下枕头,一片潮湿,凉冰冰。睡在另一头的外婆呼声一片,并开始咕哝着嘴,不知是在说话,还是在梦中吃到美味的东西,只听见嘴巴在动。咕叽、咕叽。黑暗中,几只老鼠唧唧喳喳,在黑暗中到处乱串。甚至有一只硕大的老鼠从空空的头顶骨碌碌地爬过。空空之所以知道是一只硕大的老鼠,是因为这只胆大包天的老鼠还冲着空空的头颅嗅了嗅。从它粗大的喘气声中,空空判定这绝对是一只大老鼠。小老鼠呼吸匀称,且胆小。只有这种混惯了环境的硕鼠才会如此招惹人。空空大气不敢出,一动不动,老鼠用鼻子嗅了嗅后,也跑开了,毕竟它是鼠。待老鼠跑完后,空空才拉上被子。把自己的头盖上。
  黑暗中的老鼠出现了短暂的安静。空空才回想起刚刚的梦。她连忙用手再一次去摸自己的牙齿。“还好,还挺坚固。”她暗自嘀咕。
  空空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做这个梦,而且这次的梦是那样的真切,连水沟边的黄牛的眼神还一直存在空空的脑袋里。她解释不了这个梦的含义。有人说:梦见自己掉牙齿。就是意味着自己最亲的亲人去世。后来,又有人反对,说不对。不但要梦见自己的牙齿掉光,而且,梦中出现疼痛感才表明自己的亲人去世。我就是,有次,我梦见自己的门牙掉了,还生疼。第二天就收到丧讯:我大姨死了。又有人说,梦见牙齿掉,表明自己缺乏维生素或者缺钙。总之是缺少一样。有人就调侃:哎,我们都是从小缺爱,长大缺钙的人啊。空空并不能十分明白自己为什么老是重复着做同样的梦。她也总是做另一个梦,她经常梦见小日本鬼子进村。每次做这个梦,梦境都一样。所不同的是是她的身份总是在变。不是村妇就是少女,不是八路就是新四军。总之,不是在逃离日本鬼子,就是要跟日本鬼子做斗争。不是即将被凌辱的少女就是战死杀场的女英豪,女英雄,女汉子。
她一时不能入睡。黑暗中老鼠又一次叽叽喳喳,另一头的外婆也开始梦呓。“什么?二万?碰!碰?都说碰了,还摸牌?哎,打什么五条啊?老糊涂喽!胡的牌被打成了不胡了。哎!一上一被我打成了两上两。哎哎哎哎,哦哦哦哦哦,我胡了。哈哈哈哈哈。”外婆边说梦话还边咕噜着嘴。空空黑暗中都能看见一脸灿烂如菊的外婆的脸。
她双手支起身体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。从门缝中发射出的是明晃晃一片。如同白昼。她不知道几点?但是公鸡没打鸣,应该没有4点。那么,外面应该在下着雪。昨天,外婆的关节炎就开始隐隐作痛。她说:“明天不是个雨天,就是个雪天。这刮着西南风。多数应该是个雪天。”
  空空望着外面乳白色的夜空,想着外婆的预报比天气预报准确多了。她就这样一直胡思乱想到公鸡开始打第一声鸣。接着打第二声鸣。在打第三声鸣前。门外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。紧接着,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。空空双手再一次支起,问:    “谁?”
   “是我们!”站在门外的两个女声回答。
  “天亮了吗?鸡刚刚才叫第三遍啊?”空空说。瞬间,空空想起听到过基督教一个故事,彼得在鸡叫三遍前不认主耶稣。静静和空空在鸡叫三遍时来找自己。
  “没有天亮。你先开门。我们有事情和你说。”
  门外站着的是空空的同班同学,静静和彤彤。静静、彤彤是她俩的小名。静静的学名是张静静,彤彤的学名是李彤彤。空空的学名叫季空空。对于空空这个名字,季婆婆还有一套说法:
  “世间万物都是空,佛语说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一切都是空。她给起这个名字是希望空空把什么都看淡些。看淡自己的身世,看淡自己的处境,看淡别人的话语,看淡别人的影响。”
  空空披上自己棉袄,给静静、彤彤开了门,一股冰冷的风乘机钻了进来。空空连忙爬上床,躺下。静静和彤彤站在床沿边。季婆婆也醒了,看见站着的静静和彤彤,连忙做起来:“哎呀,天都大亮了啊。看我这把老骨头,越来越懒,越来越不中用了啊。空空,你今天要期末考试吧?我赶紧起来给你做饭吃。”
   “外婆,天还没亮,你继续睡”空空抢先答。
  “没天亮?外面怎么跟白天一样?你俩怎么那么早?”
  静静说:“外婆,我们现在找空空去复习功课。今天不是期末考试么?我们想考个高分。”
  静静说完递给彤彤一个眼色,彤彤说:“是是是,外婆,我们是准备复习功课呢!”
  “复习什么功课?这生更半夜地复习功课,到时冻出病来,谁负责。平常让你们看书,你们不是振振有词‘大考大玩,小考小玩,不考不玩吗’。那天也没见你们这么复习功课这么用心的。一放学,扔下书包就不见人影。空空,你给我睡下。不许出去。”
  “正是复习功课,我们知道错了。季婆婆。就是因为平时玩的太疯。现在才临时抱佛脚——不亮也光吗!”静静答。
  “外婆,她们是来找我复习功课的。昨天老师给我们画的重点。她俩一点都没复习。而我也只复习了一半。反正,现在我也睡不着了。不如和她们一起复习功课去。”
  季婆婆只能投降。
  “那你自己烧点吃的。”外婆指了指半米外的灶台。
  空空和外婆住的房子总共6平米。这6平米的砖头房子里承载了她们的一张床,一个两个灶口的灶台。一张吃饭的桌子。还有摞起来的纸箱。这些纸箱装着她俩的衣服。满满当当地把这个狭小的空间塞得只能勉强站几个人。
空空有时在找自己的衣服时会经常看到六只脚的虫。有时是纯黑色的,有时是黄褐色的。这种虫爬的非常快。前面还有两根长长的胡须。若干年后,空空才知道,这些虫就是蟑螂。还有一首非常著名的歌曲“遇见蟑螂,我不怕不怕啦!”
  空空后来想:“遇见蟑螂当然不怕不怕啦,遇见老鼠,都不拍不怕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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