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从小就没读过书,她经常跟我们抱怨,说外爷还是个教书先生呢,每天除了教她怎么割草,怎么捆草外就教她放老馿,一个字也不教她认,她现在要是识点字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。不识字的她做体力活却是任何女人也无法比拟的,她总是比一个正常男人还能吃苦,可以挑一百斤的稻谷走上三里路而不休息一下。大跃进时,她年年当劳模,拿小红旗。每当我和妹妹抱怨做事情累时,她就忆苦思甜地跟我们讲她当时吃的苦,说某某在干活时总是去茅坑,一蹲就是一小时,她从来不滑头,任劳任怨,所以,每年都是劳模。我和妹妹就打趣,“那是你笨。谁让你不偷懒的??”

当母亲在田里像头牛一样吭哧吭哧、无怨无悔地和一群劳动力做农活时,我的父亲挎着军用书包上中学,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都走过母亲工作的田间。母亲是个很保守的女人,如果穿带有纽扣的衣服即使是在最炎热的酷暑,她也会把最上面的纽扣扣上。认识她的人都说她老古板,而最古板的母亲和父亲却是最时尚的自由恋爱。我有时会揶揄她:人都说你古板,在当时的年代你怎么会谈恋爱的呢?

还不都是你爸天天追着不放,有什么会不会的?她不好意思地说。

当时外婆不同意,依你的性格,你是会顺从外婆的啊,那你还是那么坚持。我又群追不舍地问?

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啥?她回避了我的问题。

外婆知道我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后就坚决地反对。因为当时我父亲的家是一方霸,父亲一共弟兄七个,打架一起上,而且,走哪里都会顺手牵羊的捞回点东西。可我母亲一点都没有顺从她妈的意思,母子俩互相不让,气的都不吃饭,我母亲躺在里屋,外婆就睡在外屋。两人就僵持了三四天,进行最后的较量。当然,最后胜出的是母亲。外婆自己饿的不行,又担心自己宝贝的小女儿饿久了会生病。再加上她人的劝说,外婆只好举白旗投降。后来我舅母对我说,真正挨饿的是外婆,我父亲每天都会偷偷地从窗户里给我母亲送点心,什么桃酥、果子、饼干之类的。看来爱情没有面包也是撑不了多久的。

婚后的母亲本想跟着父亲好好地生活,谁知,一年两年无儿无女。和我奶奶的关系逐渐地僵持、恶化,母亲本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,不会挖空心思地讨奶奶的喜欢,矛盾激化的时刻到来时,我奶奶带着她的老头和六个儿子把我父亲和母亲痛打了一顿。以后的生活里,这样的遭遇如同家常便饭。母亲除了会哭外,就是跑。舅母就说,你六爷的铁爪功抓着人就是皮开肉绽。我百思不得其解,一个普通人怎么就会像周芷若的九阴白骨爪呢?我的脑中经常会出现一个场景:母亲哭着在山上呼喊着救命,拼了命的奔跑,而我的六叔甩着他的铁链在后面群追不舍。这世界为什么就没有张无忌或者郭靖来救母亲呢?父亲肯定是动不的了,他被其他的弟兄捆绑着,有一次父亲反抗的厉害,结果,他的腿被爷爷用铁锹铲的血淋淋。后来,父亲带着母亲离开了老家,去了南方打工。

无怪,我母亲和奶奶关系的恶化已超出了婆媳的尴尬。我、妹妹及父亲都和奶奶断绝了关系,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。老人最快乐的事无非就是含饴弄孙,而,奶奶连我和妹妹的长相都没记清。

 

奶奶心啊、肉啊地哭,说:三啊,你苦了,一辈子没享福就走了,你走了叫我怎么过啊,儿啊、、、、,她泪流满面地趴在父亲的身边一边哭一边数落,哭的抑扬顿挫、有板有眼,哭着唱着,五音齐全,节奏缓慢,把别人的心都哭乱了。农村像这样的会哭的人大有人在,随着时间的流逝,或许某天,这也能成为一门艺术也未为不可。她满头的白发、身材矮小,眼睛凹陷,这张陌生的脸庞哭出不知是真是假的痛苦表情,她的鞋不知什么时候也脱落了,我上前去扶起她,让她坐下,把鞋给她套在脚上。我想再坏的母亲看到自己的骨肉先她而去,都不会是虚情假意地演场戏。世界上,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是再好的演员也演不了的,奶奶发怔地看着我为她穿上鞋。

父亲脸上的污渍被擦去后,奶奶便命令给父亲穿上送老衣,太爷似的帽子,太爷似的褂子。黑色底、大红花。葬礼极其简单,大人们在一起商量,决定不火化,偷埋。所以没任何人买花圈。第二天出殡,母亲让我去摔送终的火盆。让我用尽全身的力气,摔的越碎对后人越是有福。我、妹妹头戴孝帽跪在了第一排,后面跪着和我们同辈的哥哥、姐姐。哭声震动天地,全都披麻戴孝地跪在地上。天空雾蒙蒙一片,八个人抬着棺材走在最前面,我们跟在后面,正是隆冬之际,山上光秃秃的,枯败的树,落败的花,悲戚的山。

父亲下葬后的第二天,我、母亲和妹妹就离开了大伯家,来到了舅舅家。舅舅家的房子和他儿子、侄儿的房子是并排着一字型。母亲带着我们俩先到舅舅家,舅母的脸色灰一般难看,她努力的想挤出点笑容,岿然不动的肌肉衬着尴尬的脸皮,实在让人难受,母亲带着我们离开,去了第二所房子,表哥的家。表嫂的声色和舅母的一样。继续往前走是另一个舅舅的儿子,情况依然。后来还是舅母把话说清,像我们这样,死了爸爸的要等到一个月以后才允许进别人家的门。如若进了,就给别人家带去晦气,别人是不高兴的,要买了鞭炮放的。我买了四挂炮分别在舅舅、表哥家还有买鞭炮的小店放完后,母亲就带着我和妹妹去了南方的租的房子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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